卷二周文第七·祁奚請免叔向 襄公二十一年
欒盈出奔楚。宣子殺羊舌虎,囚叔向。
欒盈(晉大夫)逃亡到楚國。范宣子殺了羊舌虎(盈黨),囚禁了叔向(虎之兄)。
人謂叔向曰:「子離於罪,其為不知乎?」
有人對叔向說:“你遭遇罪過,未免不明智吧。”(人以叔向不附范氏為不智,譏叔向無保身之哲。)
叔向曰:「與其死亡若何?《詩》曰:『優哉游哉,聊以卒歲。』知也。」
叔向說:“比起死了的和逃亡的,怎麼樣呢?《詩經》上說,‘自在啊逍遙啊,姑且這樣了此年歲。’(詩言君子優游于亂世,聊以卒吾之年歲。註疏以為小雅采菽之詩。按采菽無聊以卒歲之文,恐是逸詩。)這正是明智呀。(此乃所以為知也。)”
這個注本評曰:叔向已算到可以不死。不知者,焉能有此定見。
樂王鮒見叔向曰:「吾為子請。」叔向弗應,出不拜。其人皆咎叔向。叔向曰:「必祁大夫。」室老聞之曰:「樂王鮒言於君,無不行,求赦吾子,吾子不許。祁大夫所不能也,而曰必由之,何也?」叔向曰:「樂王鮒從君者也,何能行?祁大夫外舉不棄讎,內舉不失親,其獨遺我乎?《詩》曰:『有覺德行,四國順之。』夫子覺者也。」
樂王鮒去見叔向,說:“我去為你求情。”(為子請於君而免之。)叔向不應答。樂王鮒退出,叔向也不拜別。他的手下人都責怪他。(自然見咎。)叔向說:“一定要祁大夫(才行)。” (謂祁奚也。能免我者,必由此人。胸中涇渭,介然分明,是為真智。)他的家臣長聽到后問:“樂王鮒對國君說的話,沒有不照辦的,他請求赦免您,您不答應。祁大夫做不到的,而您卻說一定要由他來辦才成。這是為什麼呢。”(常人只是常見。)叔向回答說:“樂王鮒是一味順從國君的人,怎麼能辦得到?(惟阿意順君,何能行此救人之事。提過樂王鮒一邊。)祁大夫舉拔宗族以外的人不遺棄仇人(舉其讎,解狐),舉拔宗族以內的人不避諱親人(舉其子,祁午),難道會獨獨遺漏我嗎(其獨遺我一人而不救乎)?《詩經》上說,‘有正直德行的人,四方的國家都會順從。’(詩大雅抑之篇,言有正直之德行,則天下順之。)那個人,就是這樣正直的人。(祁大夫,覺然正直者也。收句冷雋。)”
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。對曰:「不棄其親,其有焉。」
晉侯(晉平公)向樂王鮒詢問叔向的罪過。(問其果與弟虎有謀否。)樂王鮒回答:“不背棄他的親人,他可能是參與謀亂的吧/他可能有牽涉吧。”(言叔向篤于親親,其殆與弟有謀焉。譖語,故作猜疑,妙。叔向因不應而得落井下石。)
於是祁奚老矣,聞之,乘馹而見宣子,曰:「《詩》曰:『惠我無疆,子孫保之。』《書》曰:『聖有謨勳,明徵定保。』夫謀而鮮過、惠訓不倦者,叔向有焉。社稷之固也,猶將十世宥之,以勸能者,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,不亦惑乎?鯀殛而禹興,伊尹放大甲而相之,卒無怨色,管蔡為戮,周公右王。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?子為善,誰敢不勉?多殺何為?」
祁奚這時已經告老休養(告老致仕),聽聞此事(聞叔向被囚),坐上傳車就去拜見范宣子(乘馹,恐不及也),說:“《詩經》上說:‘賜給我的恩惠沒有疆界,子子孫孫當永遠保持。’(詩周頌烈文篇,言文武有惠訓之德,及于百姓,無有疆域,故周之子孫,當保賴之。)《尚書》上說:‘聖哲之人有謀略和訓誨,當相信他保護他。’ (言聖哲之人,有謀略、有訓誨者,當明信而安保之。)說到謀劃而少有過失,教誨而不知疲倦,叔向是具備的。(謀少過失,聖有謨勳也。惠訓不倦,惠我無疆也。)他是國家安固的柱石,(此社稷所賴以安固也。社稷二字,是立言之旨。)即使他的十世子孫有過錯都還要赦宥,以勸勉有能力的人。如今壹世都因其弟的緣故自身不免於禍而死,從而拋棄國之棟樑,這不也是讓人困惑的嗎?(假使其十世之後,子孫有罪,猶當寬宥之,以勸有能之人。今壹以弟故不免其身,以棄社稷之所倚賴,不亦惑之甚乎。此言叔向之能,尚可庇子孫之有罪,豈可及身見殺。)鯀被誅戮而禹興起(不以父罪廢其子);伊尹放逐太甲而又做了他的宰相(不以一怨妨大德),(伊尹本為商湯之相。太甲,湯之孫,即位荒淫,伊尹逐之居于桐宮三年,俟太甲改過而使之復位,己為相,太甲終無怨色。)太甲始終沒有怨恨的辭色;管叔、蔡叔被誅戮,而周公輔佐成王。(兄弟罪不相及。管叔、蔡叔、周公並為兄弟,管、蔡叛周助殷之謀復國者,周公終殺管、蔡,平定叛亂,贊助成王。數句先言父子不相及,次言君臣不相怨,再言兄弟不相同。)與之相比,因其弟羊舌虎之罪(罪及叔向)而拋棄國之棟樑,如何呢?(此言不當以弟虎罪及叔向。兩提棄社稷,叔向之身,何等關係。)您做了(這件)好事,誰敢不努力也行善事?多殺人幹什麼呢?(子若力行善事,誰敢不勉于為善。何必多殺,然後人不敢為惡乎。歸到宣子身上,亦復善於勸解。)”
宣子說,與之乘,以言諸公而免之。
宣子聽了很高興,與祁奚共乘一輛車,向晉侯進言,赦免了叔向。
不見叔向而歸,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。
祁奚不見叔向就回去了(祁奚已救叔向,不見之而歸,以見為社稷,非私叔向也。也與樂王鮒未救叔向先市惠者正相反),叔向也未向祁奚報告得赦而徑直上朝。(叔向亦不向祁奚告己被赦而趨朝,以明祁奚之非為己也。兩不相見,徑地俱高。)
注本評曰:樂王鮒見叔向,而自請免之。祁奚免叔向,而竟不見之。君子小人,相去霄壤。不應不拜,所以絕小人。不告免,所以待君子。
我说:這個故事告訴我們,大牛就是大牛,小人中傷也成不了事。對芸芸眾生,教訓就是:絕對不要得罪小人。